专访

电影导演 郭帆

从《流浪地球》的小作坊式拍摄,到《流浪地球2》的工地化,郭帆一直在拍摄过程中,完善并推进中国电影工业化的过程,而这个念头则来自于2014年1月“中美电影人才交流计划”,国家电影局选派郭帆、宁浩、陈思诚、肖央、路阳五位青年导演,赴美国交流的经历。


【资料图】

原来只是感觉有差距,

到美国看见了才清楚差距在哪

吴小莉:2014年,作为中美交流的青年导演去美国,那次赴美行对你产生最大的影响是什么?

郭帆:就是看到了差距。去之前知道有差距,但是不知道差距在哪儿,之前看到了画面,看到了一些展示出来的好莱坞电影成果,对比之后发现我们的电影画面是差一些,但不太清楚差距在哪。去美国学习的好处是,他们把电影制作拆分开,掰开了、揉碎了给我们讲,这段是怎么制作的,那段是怎么制作的,每一个环节都会给我们介绍,我们会在被细分之后的环节中看到差距,原来我们这儿不行、那儿不行,会有一个比较直观的感受。

回国以后发现,我们几个导演都做了跟电影工业有关的事情。大家都看到这个差距,虽然没有一起商量怎么去做这件事情,因为心有不甘,有形无形中,“工业化”变成了大家都希望追赶的一个目标。

吴小莉:在2019年的采访,你说中国跟美国的工业电影系统化的时间差距很大,现在呢?

郭帆:之前很多的想法源于我把它看成一个整体,我把《流浪地球》看成一个整体去跟美国比,总会觉得这个地方多一点,那个地方少一点......后来我才明白,其实不是一个整体,因为电影中本身的细分就导致它是不平衡的。

比如,我们的特效团队可能是工业化最强的,非常接近于今天好莱坞的一线水准,即使还有十年左右的差距。其次是摄影团队,因为我们摄影团队用的机器,基本上是和全球同步,通过同步它的应用,会倒逼我们的流程去跟它匹配。再其次就是美术团队,美术团队在这一次大量地使用了新的生产技术,都让我们的效率极大提高。在《流浪地球》第一集的时候,我们连一套宇航服都做不出来,不知道怎么去做,我们在《流浪地球2》连续生产了15套,变成了批量生产,包括我们很多场景所用的物理特效、特殊道具,可以看见我们的提升很快。

探秘特效制作的核心是什么?

郭帆:流程!每个镜头的制作流程

吴小莉:《流浪地球2》导演组有多少人?

郭帆:大概有十几个人。

吴小莉:十几个人,都觉得已经杯盘狼藉了?

郭帆:因为每个导演对应的部门很多,所以我们传递的信息是否是保真的?因为信息传递得越快,它越容易失真。比如,我跟A讲完了一个事,A跟B讲,B在跟C讲的时候,可能完全就变了另外一个样子。我们如何保持信息管道的通畅、信息的精准很重要,但我们在这方面没有太多的经验。

吴小莉:导演组可以通过借鉴国外的哪些经验,来提升工业化流程?

郭帆:应该是流程上的一个整合。现在是各部门有各部门的流程,但是把它完整地作为一个链条整合起来,需要一些时间。我们也在复盘,看能不能把它打通,连在一起,我们的视效能有多大进步,核心是看流程。记得原来我去美国学习,特效公司给我们展示的时候,会把流程打马赛克。

吴小莉:然后才知道,原来流程也是非常重要的机密。

郭帆:对,这是特效最核心的部分。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个特效镜头说“哇,这个做的好精美,媲美好莱坞”之类的话,但是不能看它单一的镜头,因为你不知道这个镜头背后是有多少人用了多长时间做出来的。

如果你跟这家公司讲,某个镜头非常好,然后我需要做1000个和这个质量是一样的,那么我必须把它变成一个可批量生产,而且还是在有限时间内、保持同样品质下完成的镜头画面,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它制作所有镜头的流程。

除了视觉效果的技术,

艺术家审美水平也决定着电影效果

吴小莉:现在我们的视效技术跟美国相比,相差十年,主要差的还是流程部分吗?

郭帆:还有一部分是艺术家的水平,或者说能不能把更多足够有能力的艺术家集合在一起,因为现在相对还是散的。我们跟新西兰惠灵顿的维塔工作室相比,它们最顶峰的时候,顶尖艺术家大概有2000多人,但我们都累加在一起,最顶尖级别的艺术家,可能只有100多人,有一个数量级的差距。

我们希望像这一类的艺术家能变多,再加上我们今天流程的升级,流程也经过了三次迭代,《金刚川》迭代过一次,《独行月球》也迭代过一次,所以到《流浪地球》已经是第三代。我希望这一类的影片越多越好,这样我们可以不断地去迭代,包括人工智能、数字生命。

郭帆:

我想投入更多的精力到创作中,只是......

吴小莉:你提到了朋友的作品《独行月球》。

郭帆:对。

吴小莉:所以你们在一起在进行迭代、分享和共享的吗?

郭帆:对,我们也在不断地继承,《独行月球》中的月壤要怎么做、现场的光效……他们有过的一些尝试,我们可以继续继承过来。

吴小莉:你们对彼此是完全开放的?

郭帆:我们都会开放。

吴小莉:这才能真正地迭代。

郭帆:对。比如开始拍摄《独行月球》的时候,张迟煜导演他们也会跟我聊,他们也会参考《流浪地球》的一些经验教训,等他拍完之后,我们又会聊。然后,我们做《流浪地球2》的时候,还会参照他的经验教训。这种迭代很重要,对工业化的需求其实是对自己本能的一个保护。

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跟精力投入到创作,但只有我们的工业化系统完善了之后,我才有可能腾出精力干这件事。我们这批导演未必能拍出最顶级的科幻片,但是我们如果能够把工业化的这套东西留下来,会对后边再去做这类片子的创作者有用。

视效制作现场

吴小莉:您曾经说过《流浪地球2》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,跟国家的实力、综合实力是很有关系的,包括我们的科技实力、航天的发展,让大家能够想象真的未来世界长什么样。在电影《流浪地球2》中,国家的实力是如何在影片中展现的?

郭帆:科幻的时代应该是越来越成熟了,我们这一次展现不光是戏内的故事,包括戏外也是这样,戏内看到了大量的实景、真实的车辆、真实的外骨骼。在《流浪地球》的时候,我们一直把外骨骼当成一个有科幻概念的东西、一个装备,在这次拍摄中是真的有外骨骼出现了,那是成品,徐工集团提供了很多的工程机械。

前段时间我去看他们集团的产品和生产线,叹为观止,有很多部分比想象中的还要科幻。通过他们,能真正看到国家工业发展的水平,以及现代智能发展水平,后边我们会抽一周到两周时间去那里学习。去学习他们的管理模式、他们的现场、他们的生产线,以及他们生产线的管理模式。如果我们的拍摄片场能够达到生产现场效果的话,那我们就真是工业化了。

会担心《流浪地球3》赶不上技术潮流吗?

吴小莉:人工智能,可以成为电影制作的助力点吗?

郭帆:如果只是把它当成一个工具来使用的话,它肯定是一个助力点。但是在它经过训练之后,它继承的是全世界所有艺术家的成果,那没有任何一个个体可以跟它媲美。

吴小莉:你担心没有任何真正的创新出来?

郭帆:会有创新,但是它会变得平庸。所以,在最后上映的时候会发现,本来还是一个科幻概念,但是它已然变成了我们身边的一个现实部分。从2023年开始,人工智能就会与我们相伴了。如果我们再不努力,我们《流浪地球3》就变成纪录片了。

吴小莉:会赶不上技术了是吗?

郭帆:会赶不上现实,每天都是日新月异的发展。我本来以为ChatGPT是在2030年左右出现,没想到它提前了六、七年的时间,《流浪地球2》刚上映完半个月,ChatGPT就出现了,它的出现对我们这个行业影响会非常大。比如,ChatGPT编故事的能力,虽然比不上人书写出来的那种非常灵光乍现的、那种好的段落,但是编写一般的桥段都不是大问题,这是一个让我比较意外的地方。再比如,绘画软件Midjourney,在两个月前我看到它一些东西的时候,我的心态是“没有关系,它跟人有差距”,但是两个月后你会发现,“哇,它没有任何问题了”。

我们面对人工智能,它没有给我们时间,几乎就是一夜之间的一个翻转,然后它又几乎以每两周的速率,去迭代和进化。

如今给很多青少年种下梦想种子的郭帆,他梦想的种子则是在15岁时播下。受到詹姆斯·卡梅隆的影响,郭帆立志成为一名科幻导演,然而高考那年,在家人的建议下,郭帆最终就读于海南大学法学院。在此期间,郭帆并没有放弃梦想,于是他也被称为“不务正业的法学生”。

法学毕业生跑去拍电影,勇气从何来?

吴小莉: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故事,告诉年轻人所学专业跟你后来做什么、做成功什么,是没有关系的,一个不务正业的法学毕业生,能够把电影拍到现在这个水平。

郭帆:学的内容不是最关键的,但是从你的专业中,如果能够学到某种思路很重要。学法律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逻辑性,以及我会在遇到问题的时候,尽可能去找到一些方法论来对应,能够相对条理地解决问题。

吴小莉:很多年轻人可能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,自己的热爱跟父母的选择是不一样的,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下,你能坚持下来。你是如何在迷茫中找到那个必须坚持下来的勇气?

郭帆:我不希望自己后悔,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,你再有什么想法,说想去干,就都来不及了,所以尽可能去尝试。我们当然要评估困难,但是不要把困难当成借口,你不做谁知道呢?也许你评估完,会发现它更困难,我是属于自己先去尝试。

“在路上”很重要,在路上你会遇到问题,但是我相信,由于势能的原因,会帮助你会更快地去解决这个问题,你一定要动起来,一定要在路上……

制作人:韩烟

编导:梅苑

编辑:马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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